《无声三十题》其三
三、理发师
“没有哪里及得上伦敦，世间的坑洞，看黑潮汹涌，世间的害虫，聚集在其中。败坏的道德，猪狗般的贱格，掩藏在堂皇的盛名之下。在洞顶之上，当权者高坐，孤寂的园中，虫豸受尽嘲讽，任由肮脏和贪婪将美丽占有……”
在秋日冷清的书店里坐台时重温一部出色的音乐剧，也许会让你有唱两句熟悉的念白的冲动。正当你唱得兴起的时候，你觉得视线暗了一暗，于是你反射性地抬起头——
“……你广泛的兴趣真让人惊讶，小姐。”
是你的那位先生（you-know-who）。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你，使你不能确定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抿紧上唇压抑的伴着讽刺性微笑的刻薄之词是不是就要爆发。
“？！……好吧我是说……欢迎光临，先生。”
你的母语几乎要脱口而出。这份惊讶不是没有理由的，你关掉视频播放的页面，忍住不像影片中那样称呼自己的客人为特平法官。这简直是个奇迹中的奇迹，你跳跃而发散的思维在他低沉柔滑的嗓音的催化下递给你思考的最终结果：冷静点，你面前的这个人至少是不会在理发店唱美丽佳人（pretty woman）的类型。
你忍住笑，起身去后面的小柜子里拿你整理的书单——有关麦角酸和一些其他致幻剂，一边开口道：
“请不要误会，这只是……一首歌曲罢了。我的意思是，我对伦敦并没有什么恶意。诚然它说的是事实，可是这个世界上哪个地方不是这样的呢，又有什么地方是绝对纯净的呢？尤其它还是某个区域的政治经济中心？”
“你说得……很对。”
你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唱词，发现它听起来有些……不妙。这好像不是一个好话题，特别是对你面前的人来说，特别是对熟知了面前的人的经历的你来说。
换个话题。你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地犯了一个大错。
“您是不是说过您是一位老师（teacher）？也许我该向您请教一些有关课外兴趣爱好的小问题？”
“……我，并没有，告诉过你，有关，我的，职业，我想？”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又低又轻，句末缓缓向上挑起的结点让你更加惊慌。他在怀疑——显然两三次交谈并不足以打消一个职业间谍的疑虑——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好吧，看来我猜错了？因为根据您上次的来访——严谨的衣着，优雅的举止，看专业书籍时无与伦比的专注度和速度，对某种管制药品的强烈兴趣与求知欲，交谈中透露出来的对药物专业而全面的知识储备——我觉得您要么是一位药理学者，要么是一个可怕的想利用药物犯罪的罪犯。……还有一点，您不愿意把书带走……好吧我得坦白，您是不是觉得我把书给您之后自己会悄悄把钱垫上？您想对了——我是说，您是个好人。考虑到您说话时特有的小习惯——比如在说到那些复杂的专有名词时会稍稍放慢语调——我想您也许很习惯于为他人讲解这些难懂的知识，所以我猜……”
“事实上是（has been）……教授（professor）。同时也是我们学院的院长。”
他皱着眉打量着你，声音逐渐平和起来。
同时也是你们学校的校长。你一边在心里暗暗补充，一边为自己的过关松了一口气，同时也为这个突然出现的语言时态有些惊讶。
“你总是……这样观察你的客人吗？或许这是一种……必要的行为，我想？”
他注视着你对着书单在架子间忙碌的声影这样问道。
“我想对每一个听过《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注①]的人来说，任何一个关注致幻剂的客人都是值得关注的对象……斯内普教授（Professor Snape）。”
你为这几个熟悉的音节感到胸口被狠狠揪紧。
“我个人对音乐并没有特别的关注，所以你是根据什么认为，我对现在掀起的怀旧复古潮流应该熟悉？”
“您的……呃，年龄，先生。”
于是他飞快地挑了挑眉，近乎扭曲地微笑了一下。
你现在突然注意到了，斯内普先生看起来依然是三十几岁的模样，和你印象中一模一样——在你熟悉的二十一世纪依然如此——这是一个矛盾。
然后你把书整理好，递给他——厚厚的一摞，甚至包括一些非英文的书籍——他伸手接过，低声向你说了感谢。
“欢迎常来，先生……你知道，这个店确实非常冷清，而且……”
他浏览着书的封面，一边看向你。
“和您聊天真的非常愉快……我是说，向别人一句一句解释他们并不感兴趣的内容有时候确实让人感到厌烦。”
“的确如此。特别是……如果你有过教书的经历。再见，小姐，我想我们会再见的。”
“再见，先生。顺便我想问一句……”
你心里那种红与金交加的被你自己称之为格兰芬多式的勇气鼓励你把这个问题说出口。
他已经准备离开了，从门口转头回来看你。
“您对一个理发师的女儿有什么想法？”[注②]
他有些——也许可以称之为怜悯地——看着你。
“如果你在暗示自己的身份的话，我想说的是，我对所有的职业一视同仁。再见，小姐。”
“不我并不是……”
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了，窗外伦敦的街道一如上个世纪那样清冷，留你在店里目瞪口呆。
“好吧……有时候我确实希望我是……”
过了一会儿，你这样自言自语起来。
注①：《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是披头士乐队的一首歌，传言是嗑了致幻剂之后写的，歌名隐含了LSD，一种致幻剂。
上文提到的麦角酸是它的原料。以及有传言牵牛花种子里面也能提取。
致幻剂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左右非常流行，这首歌就是那个时候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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