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茧

恶人的幸福如湍流,转眼即逝

《无声三十题》(其九)

(九)、悖论

 

“人们往往误解了斯内普教授——是的,人们往往误解很多事,毫不在意并且依旧过得很好。可是我要说,不管是谁,一定要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斯内普教授不止擅长魔药和黑魔法防御,他也很擅长逻辑学和哲学——事实上,也许压根就没有他不擅长的科目。”

 

哈利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揉了揉通红的鼻尖。他费力地登上有些陡的斜坡,险些陷在雪里。接着,他继续向前走去,松树枝发出细小的咔嚓咔嚓的响声,响彻了整片树林。

 

“这么说是因为他给我们代过一节占卜课。我还记得当他走进教室的时候,我的好哥们罗恩震惊的样子——震惊到把他嘴里刚喝进去的牛奶喷了我一脸——而我之所以还记得这个,是因为斯内普教授用这个理由给了我一个突如其来的禁闭——在当时的我看来是充满恶意的没事找事的斯莱特林式的禁闭。

 

禁闭的时间是三天后。在此之前我从没经历过这么难熬的三天——在此之前我也从未为一次禁闭做过任何准备。可是这次,当我们告诉赫敏我得到了一个斯内普的禁闭时,她——这么说很不礼貌但确实——她疯了。

 

‘他居然为这种事关你的禁闭!哈利!不行,你可不能认输!凭什么一个魔药课的教授要关你一个占卜课的禁闭?我敢说,他甚至没有碰过水晶球或者是拿笔算过任何一个人的个性数字!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总是找你麻烦,至少这次,你要拿出勇气来……’

 

虽然我没算过什么个性数字,也不知道勇气在这里能有什么用,更不知道赫敏为什么这么恼火——生理期吗?还是和罗恩吵架了?或者罗恩又跑去和别的女孩跳舞了?——总之在到禁闭前时间里,我被我号称‘万事通’的好友拉着硬是泡了三天的图书馆,强记了些类似勾股定理、塔罗牌、无理数甚至是《周易》的概念。它们弄得我要崩溃了——在赫敏让我做一组50个勾股判定的时候,我甚至暗自期望禁闭的日子可以早点到来。”

 

哈利又顶着风走了一会儿,四下里堆起的白色让他有些迈不开步子。他把左手插进口袋里,而他的右手已经完全被冻裂了,皮肤像硬纸片一样碎开,血丝从裂口里扎出来。

 

“于是它来了——斯内普教授办公室的门开着,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我记得那天有点冷,而我又忘了穿袜子,当我哆哆嗦嗦地站到斯内普教授面前时,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用魔杖关上了门——虽然他的目的大概不是这个,但我感觉好多了。

 

‘那么,波特先生,鉴于这是占卜课的禁闭……或许我有幸能拜闻一下你的补习成果?’

 

斯内普教授坐在堆满论文的桌子后面,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马上又低下头,开始专注于他用笔嘲讽小巨怪的伟大事业。

 

’呃……占卜通过研究观察各种……各种征兆所得到的不完全的依据来……来……来判断未知事物,或预测将来。所谓算术占卜,是指……呃……使用数字来解释清楚人的……性格和命运,或预测未来的一种占卜……‘

 

我开始竭力回想。该死,这一段我已经看过四五遍了,可还是只能记得一部分——它们就在书的右上角,总共八行,可我发现我连第三行都想不起来了。

 

‘是的是的,我们的救世主说得很对,完美,无可挑剔,简直是真理——和书上写的一字不差——也许还差一句‘数字占卜又被成为数密学’?既然你对这门课程有着这么深厚的了解,那也许可以为我解释一下‘吊诡’的含义?’

 

‘diaogui?先生您是说……’

 

‘凭借救世主出类拔萃的听力显然是没有听错。’

 

‘对不起教授,但是我在书上没看到过这个词……或许这该是一种魔药材料?我以为这是占卜课的禁闭……’

 

‘波特先生,难道从没有人教过你不要不懂装懂更不要在明知自己无知的时候挑战你的教授?或者说死记硬背占卜学的教材还不能让你满足以至于你又凭着惊人的记忆力背下了《千种神奇草药及蕈类》然后在其中发现了一种叫做吊诡的植物?’

 

‘不……呃……’

 

斯内普教授盯着我说完了这几个长长的句子,又拿起羽毛笔低下头去。我花了几分钟时间理解到他的意思是:不要死记硬背以及碰到不懂的问题就去问。并且当时的我还从中领会到另一种含义:他真的讨厌我,或者是恨我。

 

‘好吧,请问diaogui……’

 

‘吊诡,当你听到它的发音时就应该认识的这是一个外来语——来源于《庄子•齐物论》,意为表面上不合逻辑实际上却存在,即我们常说的悖论(paradox)——考虑到你对教材无与伦比的熟悉程度应该知道这是你们下一课的内容,是吗?现在请我们不所不知的救世主告诉我,产生悖论的原因是什么?’

 

‘是把传统逻辑形式化和把传统逻辑普适性绝对化,教授。’

 

当时我暗自庆幸赫敏一边说着这里是重点一边让我念了三十遍,却看到斯内普教授狠狠叹了口气,或许还翻了个白眼来表示我的无可救药。

 

‘我只说一遍,波特先生,不要,不懂装懂地,发出一些,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音节。我再问一遍,产生悖论——即产生表面上不合逻辑而实际上存在的情况的原因,你觉得会是什么?’

 

‘呃……’

 

‘好,请你先举个‘表面上不合逻辑而实际上存在的情况’例子……我想你知道‘逻辑’(logic)的意思,是吗?’

 

‘是的,一个教授因为有个学生被他的朋友吐了一脸牛奶就关他的禁闭显然就是一个这样的例子。’

 

现在我能意识到自己当时的举止的确不是一种勇气,而是愚蠢,并且这种愚蠢也远远高出了一般标准,这里面涵盖了无知、无能、缺乏观察力、盲目、任性以及……自私的视而不见。”

 

哈利用手捂住脸,顺势擤了擤鼻子。他活动了一下被冻得失去知觉的左腿,继续向着树林的另一侧艰难地走去。一些尖刺丛生的植物总会勾住他的衣角,甚至划破他的脸。哈利用手抹去渗出的血,脚下的泥与雪掺在一起很容易打滑。

 

“于是斯内普教授很显然的生气了。

 

‘很好,很好’,他说:

 

‘那它的原因显然是因为这个学生交友不慎、幸灾乐祸,并且他去年期末这门课的成绩完全不足以成为他傻笑的理由以及,他甚至也毫不在意今年这门课他将会拿到的成绩——事实上他从一出生就占据了包括地位、道德在内的所有制高点以至于学习一点有用的知识这个行为在他眼中毫无价值——无论是将来会遇到的未知的危险还是身边的人的性命他都毫不在意——就因为所有人都爱他所有人都会保护他而他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成为英雄……’

 

‘不!不!你……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我依稀记得我当时好像确实是在怒吼,也好像确实是哭了……斯内普教授是什么表情?我没有机会注意,他很快把头又低了下去,一叠论文被他摔在桌边,而且看起来他也没有继续改下一叠的打算。很久以前我就注意到了,斯内普教授从不会和我对视太久——我觉得他是不敢,因为他是食死徒,而我身上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是的,我当时就这么觉得。

 

于是我强迫自己走上前去,取下眼镜,凝视斯内普教授的眼睛——我认为他害怕这个——可事实上更害怕的人或许是我也说不定。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着实吓了我一跳——斯内普教授抬起头来,由于我的勇气或者说是愚蠢,我们离的很近,他的目光与我对上了——我满脑子想着这样也许会让他身上的邪恶给他带来一些痛苦,而忽视了他异样的表情——直到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面前的男人抬起手,指节缓缓掠过我的下眼角——上面沾满了冰凉的泪水。

 

我呆滞了几秒,随即像是触电一样抖动了一下肩膀,向后跌了几步。

 

斯内普教授也像是瞬间反应过来了一样,他突然站起身来,用魔杖几乎是炸开了门。一时间,我有一种想要立刻逃走的冲动,但是我居然没有这么做——准确的说是我在这么做之前又鬼使神差地讲了几句话——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个年龄里我几乎就没讲过几句不混蛋的话——但只有这次,我很庆幸当时自己没有立刻离开。

 

在一种无比僵硬、尴尬的气氛下,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并非完全一片空白,之前几天里看过的那些难懂的句子极其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里,而我在瞬间几乎就理解了它的意思:

 

‘书……书上说只要运用对称逻辑,没有一个悖论无解,是……是吗教授?’

 

‘你的禁闭结束了,波特。如果你对这门课真的有你现在表示出来的这么浓厚的兴趣的话我相信你是知道图书馆的大门朝哪里开的是吗?你可以运用你惊人的记忆力和你的万事通朋友一起把每本书都背出来,然后在将来靠着救世主的头衔以替人算命谋生。回答你的最后一个问题,是的。一切悖论都可解,不论是自指引发、引进无限、一因多果、名实相悖还是不自洽都存在它特定的解悖方式。我会告诉你的占卜学教授波特先生愿对每种解悖方式进行探讨并完成一份专题论文……现在,或许能请我们伟大的救世主施舍一些怜悯给他面前这位卑微的教授?’

 

最终我还是逃走了——无视斯内普教授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与往常不同的略带嘶哑的声音——带着我的愚蠢和自私逃离了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留下不能逃走的人独自离开了。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我那时就是个混蛋。”


哈利终于穿过了树林,来到一片宽敞的平地。

 

“‘我那时就是个混蛋’——这种说法显然不太准确,好像现在我成了一个多好的人了一样……”

 

平地上没有任何足迹,全然是白色的圣土,偶有星星点点的墨绿色苔藓印,像是远处树林的缩影。而在它的边缘,立着一块不起眼的碑石——

 

“西弗勒斯•斯内普(Severus Snape)

1960-1998”

 

哈利走到它面前,慢慢松开血迹斑斑的右手中的那束花——百合。

 

然后他抖去被树枝勾得斑斑驳驳的大衣上的雪,手指麻木而不听使唤,终于勉强从口袋里掏出两页纸。

 

“我是来交作业的,斯内普教授。关于悖论和解悖的论文,您……您还记得吗?”

 

哈利抹了抹脸,不顾雪地的冰冷在碑前坐下。他用通红的手展开纸,一句一句读了起来:

 

“第一种,自指引发。如果从肯定命题入手,就会得到它的否定命题;如果从否定命题入手,就会得到它的肯定命题。比如,所有的斯莱特林都说谎,他们中间的一个这么说。解悖:那个斯莱特林可以告诉某个格兰芬多一切,而那个格兰芬多会原谅他……他不需要说谎。”

 

哈利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石碑,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

 

“第二种,一因多果。是一种从现存的事物中推论出悖解的结论,而不详细考察事物的真实的诡辩术。比如说,有一个格兰芬多上课没有一次不迟到,有一次,他的教授责问他为什么姗姗来迟,格兰芬多回答:‘住得太远。’教授反问道:‘从你的住处走到这里只要三五分钟,怎么叫太远?’格兰芬多也不示弱,说:‘教授你不觉得远,而我觉得远。’解悖:这个格兰芬多在他人生的重要的人面前总是迟到,他总是知道得太迟,来得太迟,他的教授可以永远不原谅他。”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哈利感觉周围的声音在逐渐消失。他的脸颊掀起凉意,眼镜上起了一层白雾。

 

“第三种。名实相悖,研究‘名’与‘实’的关系,而且重‘名’甚于重‘实’,也是同属诡辩术的一种。比如,有一次一个格兰芬多骑龙在学校里溜达,他的教授对他说:‘校规规定学生在学校不许骑龙。’格兰芬多回答说:‘我骑的是挪威脊背龙,挪威脊背龙不是龙,这可是两回事啊。’解悖:这个格兰芬多漠视了他的教授对他的关心,他自大而愚蠢,几乎毫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也看不到眼前的危险,他的教授为此扣光格兰芬多的分也是合情合理的。”

 

哈利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笑了一下,随即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他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克制不住地想要嘶喊。然后他挣扎地把视线挪到下一段。

 

“第四种,不自洽。结论就无法自圆其说,甚至荒谬或没有结论,由前提不自洽导致的悖论和由权变遭遇的悖论。比如,自大的哈利•波特试图从‘2+2=5’推出‘哈利•波特是救世主’。证明如下:由于2+2=5,等式的两边同时减去2,得出2=3;两边同时再减去1,得出1=2;两边移位,得出2=1。救世主与哈利•波特是两个人,既然2=1,救世主与哈利•波特就是1个人,所以‘哈利•波特是救世主’。解悖:真正的救世主是一个牺牲了一切的斯莱特林……而哈利•波特,实际上是一个懦弱的愚蠢的自大狂。他拥有的全部不过是一双他妈妈的眼睛,还有……所有的追悔莫及。”

 

哈利几乎已经不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他大口呼吸了几次透骨的冷风,喉咙疼得发痒,又像是火烧。

 

“……第五种,引进无限。一切观念,如果有绝对运动,就不会有空间;如果有绝对空间,就不会有运动;如果有绝对存在,就不会有多样性;如果有绝对的多样性,就不会有统一性。比如,哈利•波特要行进一段距离去靠近某个斯莱特林的教授,它必须首先到达距离的二分之一,然后是四分之一、八分之一、十六分之一、以至可以无穷地划分下去。因此,哈利•波特永远也靠近不了那个斯莱特林的教授……”

 

哈利把纸放下,用手轻轻触碰那块石碑——它们彼此间的温度是如此相近,以至于哈利甚至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斯内普教授,这个悖论我解不出来。我尝试了很久,但我想……”

 

哈利跪在碑前,手上沾满了泥血和冰碴,滚烫的泪水温暖了他的脸,然后落在他论文模糊不清的字迹上。

 

“我永远都解不出来(alwa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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