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三十题》其十六
十六、路西法效应
[注1]
“呵……你喊他‘西弗勒斯’……哦，是的，西弗勒斯，很动听不是吗？”
尖锐的笑声透过震颤的空气刺入你的耳膜，意识在一瞬间退出充满回忆断片的黑暗，昏暗诡谲的绿色烛光刺激着你的视神经，企图通过大口摄入氧气来保持镇静的你立即在脸上写满了恐惧。在你面前的猩红色瞳孔开始从更高处打量你，于是你卑微而顺从地把头低下。
“我的主人（my lord）……我献上我全部的欲望和忠诚……我微不足道的才能和生命……乞求您……”
你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发出不成调的音节。无数危险的嗤笑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仿佛空间也随之扭曲着抖动起来。烛影晃动的角落里闪过一道银白色的光，那个不能说出名字的人向那里飞快地瞟过一眼，繁复面具后的男子立刻退回到阴影里去——带着只有你察觉的犹疑。
“啊，我都看到了……是的，一个斯莱特林，擅长读心术……还有种姓制度，这是你的信仰吗，嗯？‘建立一个互相从属的体系’，‘使一些人沦为奴仆’……哦，东方血统的宠儿，那些白色的小药片是什么？和玻璃杯里的热水一起咽下去的……幻想（fantasy），臆想（Eikasia），甚至是——你还保留着的——愚蠢的——天真的——可笑的——无药可救的——梦想（dream）……想要这个标记吗？想要？想要吗？”
恐惧，臣服，敬畏，你给了这个人所有他想要的——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你用力点了点头，显示出一种突如其来的欣喜。
“好孩子……你会得到它的，当然，如果你能证明你对我是有用的……钻心腕骨（crucio）！”
你缩起身子咬了咬牙，闭上眼睛，等待着并不出乎意料的痛苦来袭——但紧接着听到的声音瞬间几乎就要冲垮你内心架构的防线——顺着那个人魔杖的方向，角落里的男子倒在地上，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你死死盯着匍匐在地的黑影，竭尽全力克制着心里翻涌的狂潮而不在脸上露出半点惊惶。来自地狱的回声裹挟着寒气从万丈深渊直传你的脑海——
“折磨他……”
绝路和悬崖。高空和深海。而你别无选择。注视着黑暗而毫无畏惧的人，终将被黑暗吞噬——你走向那片黑暗，强迫自己的心在瞬间变得出奇冷酷歹毒——你正在付出代价，但你发誓坚守承诺。
“折磨他，凌辱他，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所有你渴望的东西都在这里……你还在等什么呢，你依然可以……”
六七英寸长的小刀被递到你的手上，刃薄如冰，割裂的空气发出绝望的哀鸣，而这哀鸣被统治着整个房间的狂暴的愉悦迅速吞没。受到钻心腕骨侵蚀的男人被另一个咒语固定在墙上，你用刀尖挑去他的面具，那双你熟悉的黑色瞳孔倒映出你紧咬的下唇。
“你依然可以喊他西弗勒斯……喊他，喊他啊……”
那双眼睛久久地凝视着你，有这么一个时刻，你觉得自己凝固的血液永远不会再流动。眼前的人颤抖的指尖和平静的注视催促着你决心的凝聚，压抑的空气汇集了四周的水汽，然后在一个节点，水流以喷涌之姿决堤。你深深吸了口气，伸出冰冷的左手轻轻捂住对方的眼睛，另一只手握着尖刀猛然刺下，开口时声音格外沙哑：
“西弗勒斯……”
刺眼的液体溢出，疼痛搅动着这具躯体，你的内脏被揪紧，冷汗从你脸侧滑落，空洞的回响在你的心脏里鼓动。
“你做了，是吗？真是好孩子……不是吗，西弗勒斯，你不这么觉得吗？继续，继续……”
粘稠冰凉的泡沫溅到你的脸上，在灯火中启程的航船沉没在漆黑的海中央，你抬起拿刀的手，沿着你珍视之人的肩膀一路缓缓划下，肌腱撕裂，森白色的肋骨露出，希望的形状在绿色的火光中化为灰烬。
“真是好孩子……作为奖励，我有个故事要告诉你……莉莉，听过这个名字吗？莉莉·伊万斯，或者是，莉莉·波特……”
你透过刀柄感觉到一种僵硬和细小的颤抖，你的囚徒开口了，声音破碎而绝望：
“我的……主人……我的主人……求您……”
“怎么了，西弗勒斯？你不喜欢这个故事吗？你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聪明，漂亮，有着耀眼的红色头发，眼睛就像绿宝石一样明亮……你现在还爱她，是吗？我知道你恨他的儿子，但是你还爱她……哦，‘爱’，听到了吗，小姐，他爱她……他爱过你吗？但是她已经死了！我亲手杀死了她！……你为什么不继续？听听这饱含痛苦的呻吟……现在他是你的了，这个人是你的叛徒……你要怎么处理，嗯？你不恨他吗，他为了他的爱情跪在我的面前求我，而你呢？”
而你呢？
四周安静了下来，覆于冰上所能感受到的烧灼热度被点燃，残存的理智在沸腾中灰飞烟灭，你感到平静而麻木，周遭的一切隔着重影雀跃地跳起舞来。焚烧殆尽的心堕入焦土，明亮之星坠入坑中极深之处，你感到眩晕，力量却在不断上涌。
而你呢？
“你没听过这个故事，是吗？我们愚蠢、天真、可笑、无药可救的小姐在此之前还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愚蠢、天真、可笑、无药可救——哈！是不是很讽刺，听起来就像个笑话……哦，你不知道人为什么会笑吗？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错误、因为愚蠢！你知道小丑为什么可笑吗？不，你不会知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不知道吗？”
因为你就是那个小丑。
漫长的哄笑渐息，你抬起头，反反复复地舔着刀尖，眼神空洞而平静，发出的声音听上去几乎不像是自己的——甜腻，柔软——仿佛你早已被一种可怕的虚无征服，并且欣喜于世间的一切苦痛——尤其是面前这个男人的泪水，几乎使你狂乱地笑出声来：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教授，告诉我我有多么无耻、卑鄙、自私和愚蠢……很可笑不是吗？我连说那个词的资格都没有，对吗？但是我不会后悔的……看看你的手臂……肱骨、尺骨——这些还是你教我的，记得吗，教授？——桡骨、三角肌、喙肱肌、旋前圆肌、掌长肌……哦，如果在这里戳上一刀……”
“不……”
你用尽全力，利刃贯穿了肌肉，一阵接着一阵的狂放笑声从你背后传来，痛苦的呻吟伴随着你的话语久久难以散去。
“……你就再也不能拥抱了，再也不能……”
一些温暖的回忆在这个瞬间伴着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最后一根松树枝被压断，然后一切烟消云散。你垂下了手，耳畔传来刺耳的鼓掌的声响，席卷而来是欢呼声，几乎要把这个房间淹没。
“很好，很好……暴戾，残忍，好孩子……亲爱的……”
那个不能说出名字的人大声高笑着叫了你的名字。
“欢迎，欢迎你加入我们——”
你抬起手，抹掉溅在脸上的血。对方示意你抬起你的手臂，于是你流露出喜悦——
无上的——极度真实的——专业的——完美的——“喜悦”——
你知道你成功了。
余光掠过倒在角落的男人，他虚弱地喘着气，而在视线交接的刹那，他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
“接受它吧，作为光荣的食死徒的一员——”
你知道你们成功了。
“感谢您，我的主人……感谢您给予我新生……我发誓向您效忠，我将成为您最忠实的奴仆……”
你顺从地低下头，脑中迅速盘算着先前被你含在嘴里然后又用舌头涂在刀子上的麻醉性止痛药（Morphine）还能撑几个小时。
[注1]斯坦福监狱实验得出的结论。斯坦福监狱实验是指一个斯坦福大学进行的研究，研究的是环境对人的情感表达以及行为的影响，招募的志愿者在一所模拟监狱中扮演囚犯和狱警，结果所有人都入戏太深，发生了严重失控的暴力行为，实验被迫结束。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