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三十题》其十八
十八、扣分
“……请重复我刚才讲的话，韦斯莱先生。”
被惊醒的罗恩抬起了头，抹了抹脸上的口水印，满脸惊恐地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急忙慌张地开始搅动着书页——而他刚烈倔强或者说格外勇敢的书迅速从他手中滑出，落在地上，发一声闷响——教室里爆发出来自另一个学院的嗤笑声——罗恩涨红了脸，无措的目光终于落到了你隐藏着深深无奈的脸上。
“心理学家卡尔·古斯塔夫·荣格的人格整体论，我相信你会在下课之后好好研究它的是吗？”
你温和地点点头，示意前排那个有着一头瀑布般棕发的格兰芬多女生放下高举的手，捡起了地上的书本并拍了拍红头发男生的肩膀，接着继续你的课程：
“荣格认为，人格结构由三方面组成：意识（Consciousness）、个体潜意识（Personal unconscious）和集体潜意识（Collective unconscious）。意识是人格结构的最顶层，是心灵中能够被人觉知的部分，如知觉、记忆、思维和情绪等，其功能是使个人能够适应其周围环境。个体潜意识是人格结构的第二层，包括—切被遗忘的记忆、知觉和被压抑的经验，相当于前意识，可以进入意识内我领域。集体潜意识是人格或心灵结构最底层的潜意识部分，包括世世代代活动方式和经验库存在人脑结构中的遗传痕迹。不同于个体潜意识，它不是个体后天习得，而是先天遗传的；它不是被意识遗忘的部分，而是个体始终意识不到的东西……”
你扫视了一眼教室，看着又将进入梦乡的罗恩·韦斯莱，放下课本叹了口气。
“伙计们，你们的表情告诉我你们觉得这些枯燥的理论毫无用处，我承认，这个专题听起来确实是没有谎言判定来得刺激有趣，但是相信我，撇开对付烦人的考试，这同样是非常重要和有用的。我想你们当中应该有人知道，那个‘名字不能提的人’常用一个咒语来窥测他人的思想——”
“摄魂取念。”
“……没错，马尔福先生。”
你回头看着对方得意洋洋的表情，不情愿地补上了一句：
“斯莱特林加三分。”
于此同时你注意到那个引人瞩目的戴着圆眼镜的黑发男孩眼睛一暗，垂下了视线，你看出他在压制一种强烈的负面情感。
“那么有谁能告诉我，在摄神取念的时候，人格中被入侵的是哪个部分？格兰杰小姐？”
“是第一层，也就是意识。摄魂取念可以通过读取人的记忆和情感来解读他人的思想。但是意识是可以经过人格面具伪装的，受过训练的人可以用虚假的记忆替换真正的记忆，我在书上看到过一种‘大脑封闭术’，强大的巫师可以运用大脑封闭术来伪装自己。同时虽然课本上没有说明，但是我在别的书上看到过，像黑魔王这样的巫师在运用摄魂取念的时候能够突破第一层意识到达个体潜意识，这样就不会被虚假信息迷惑，而且非常难以防御。”
“很好，格兰芬加三分。”
你无视班里响起的一阵刻意放大的不屑的在你看来是幼稚的嘘声，开口讲下去：
“如何在第二层的潜意识里设下防御一直是一个难题，足够强大的巫师可以训练自己的大脑，用高阶的大脑封闭术进行抵御。除此之外，也有一部分人运用催眠（hypnosis）强化潜意识的感觉敏感性——这种方法并非是毫无理论支撑的空穴来风，根据古代的记录显示，摄神取念与催眠术原本出自同源，其原理可以归纳为视觉空间有特定规律的重复与感官麻痹。常见的是利用怀表等物体摆动的频率进行刺激，除此之外，灯光与火光与由于其规律晃动产生的影子也常被用于和语言一起加深感官麻痹。”
绿色的烛影在脑中呈像，一些沾染着血腥味的糟糕回忆开始侵扰你的注意力，于是你轻轻甩头，进入另一部分内容的讲解。
“荣格还认为，通过人的梦境可以解读自身潜意识想要传达的情感信息，比如焦虑、恐惧、厌恶、渴望等。梦境被认为是一种发泄和寻求心理平衡的渠道，有人认为如果能够理解其象征含义，就能更加深入地了解人类心理的运作——打个比方，在现实中无法得到情感回应的人往往会在梦中选择得到对自己有利的情感，借此得到精神上的满足——更典型的例子是，遭遇爱人离世的人会在梦中发现他们的爱人还活着，他们依然过着美满的生活，这份来自梦中的记忆过于真实，以至于他们会变得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你沿着教室缓缓前行，一路敲着那些昏昏欲睡的学生的桌面——在罗恩·韦斯莱的桌上敲了两次——你不由得怀念起他的哥哥们旺盛的精力和对这门课的狂热兴趣——赫敏·格兰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而让人意外的是，在这节课上竟然出现了比她更专心听讲的学生——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全神贯注地试图跟上你的讲解——你看出了他的努力，这让你有些困惑不解，你知道这节课绝对无法引起五年级学生这么大的兴趣——看看一向以优雅精明自恃的德拉科·马尔福，他的头受到重力巨大的诱惑，几乎立刻就要离开手臂的支撑，直接和地板做一次震撼性的亲密接触。
“……但是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梦境不管多么真实，都会有其荒谬不合理之处，有学者认为这是一种‘有自知之明的自我欺骗’，创造出的梦境越真实，本体的第一层意识也就越强大，而这其中隐藏的‘现实与梦境的矛盾交点’也就越加隐晦——但不管有多么隐晦，自我意识却能准确地分辨真实和梦境，甚至在许多不记得自己做的梦的人中，有很多都能回忆起这个‘交点’。”
当你第三次经过韦斯莱的课桌时，你发出了一声叹息——虽然你对格兰芬多学生的毫无自制力早有耳闻，但眼下你不由得认为曾被你认为是毫无合理之处的分院的确是有它的道理——你注意到这节课即将结束，于是你决定不叫醒他，继续讲最后一部分内容。
“梦与自我意识之间的关系也可以从东方思想中得到佐证。一位古代哲人曾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醒来之后他问自己，到底是自己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自己。另一位文学家在诗中写到，天和地是万物的客舍，百代的人是古往今来时间的过客，死生的差异，就好像梦与醒的不同，纷纭变换，不可究诘。与荣格同时期的心理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则认为，梦与性冲动关系密切。对于梦的研究一直以来都是众说纷纭，我希望你们也不要一昧遵照书本的观点，能够提出自己的看法。那么，在下课前还有人有任何问题吗？”
你向格兰芬多那侧望去，不出所料，那个拥有好看的绿色虹膜的男孩在一瞬间紧张地握紧了拳——犹豫和渴望，毫无疑问，他的精神很不稳定，内心正在挣扎，并且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在激烈地斗争——你强迫视线从那双明艳的眼睛上移开，并且不再压抑你克制了一整节课的好奇心。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了，而他和他的同伴们快速交谈了几句，重新返回了教室。
“波特先生，也许？”
“……是的，教授。我……不，我听说……有的人有时候能在梦中预知未来，请问这是有可能发生的吗？”
你愣了一下，但还是给出了你的答案：
“是的，从理论上看，有的时候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知道，梦受人的主观体验的影响，主体接受到的经验——有意识的经验和无意识的经验——都会在梦中汇集。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一个人梦到第二天会下雨，可能是因为他的皮肤感受到了空气湿度的变化、气温的降低、风向的偏转，或者是他在不经意的瞬间听到了有关天气的消息——结果第二天真的下雨了，这从结果上来说就是一个预知梦。
此外，人有时会发生记忆错觉，产生既视感——要知道，大脑对记忆的修改无比的勤快并且绝对地悄无声息。有的人到达一个新的地方，却认为自己好似在梦中来过，认为当时做了一个预知梦，也许就是因为在此之前大脑整合了无数信息并且在瞬间修改了记忆。有时，梦也受强烈的潜意识中的感情的影响，比如在梦中杀死你所厌恶的人，借此逃离某种禁锢，而这种厌恶是你在清醒的时候所无法察觉的或者是受到道德观压制的……”
“不……我不恨他，我一点也不讨厌他……他待我非常好，我对此感到感激……对不起，我不是说……我的意思是……某个人（someone）……”
情绪在突然间爆发，黑发的男孩因愤怒涨红了脸，他用力挥舞了一下胳膊，接着声音在一片语无伦次中轻了下去——一种隐约的同情使你的内心似乎被触动了。
“哈利，虽然你说得非常肯定……”
“我说了，我不恨，他！我不想伤害他！我知道恨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非常讨厌弗农姨夫一家，也非常讨厌马尔福和斯内普，但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他翡翠色的眼眸中溢出的泪水打湿了他纤长的睫毛，这让你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在你出声安慰他之前，一抹显眼的桃红进入你的视线——被你的教授先生私下里恶狠狠地称呼为“有知两栖类”的乌姆里奇教授正站在门口偷偷向内张望。[有党派，知识分子，两栖类指她长得像蛤蟆]
“波特先生，我很少给学生扣分——准确的说，只扣过一次——或许，你还记得去年我给你扣分的原因？”
“……什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对方震惊地望着你。
“看来我们的救世主的记性确实并不太好，我感到很遗憾——格兰芬多，扣一分。要称呼斯内普‘教授’——并且永远不要说这样不尊重教授的话。如果……“
你提高了音调，确保门外的也人能听的清楚明白：”如果这刺痛了救世主脆弱的心灵的话，波特先生，你尽可以再哭一会儿。”
然后你头也不回地打开门，在那里，你毫不意外地看到乌姆里奇对你露出了混杂着赞许和满意的丑陋微笑——回以同等愉悦而虚伪的笑，你径直向地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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