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三十题》其十九
十九、囚徒与智猪
“为什么这封信里有你的名字？”
你走进地窖，发现它的主人似乎一直在等你——身形高挑着一身黑袍的男子几步逼近毫无头绪的你面前，压抑着怒火低低地拖长了调子——你慌张地向后退了一步，而他紧紧地盯着你，再次重复了那个危险而古怪的问题：
“为什么，这封信里，有，你的名字？”
“……什么……信？”
“你觉得会是什么信！账单，贺卡，还是录取通知书？你觉得会是什么，嗯？”
他飞快地转身走向书桌，把一大叠羊皮纸重重地推到地上，然后从中抽出一个薄薄的信封，狠狠地举到你的面前——你看清了它精细繁复的蜡封图案——一个黑魔标记。
“……所以这应该是……来自那个不能说出名字的人的……”
“请柬，来自撒旦，所以我该说恭喜？”
你打算伸手去接，但对方快一步抽走了信封，把里面的信纸一把掏出拍到你的面前，语气越加不耐：
“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小姐——就连两栖类都知道——不要用手——去接触——这些——明显带有——黑魔法痕迹的——物品——更何况这是一个黑魔标记——或者说它确实就有这么符合你的审美？”
“对不起，我为我的失误道歉……但是您为什么认为邀请函上不该有我的名字？”
“我想我有理由认为如果黑魔王需要举办一场舞会用来招待部分英国地区外的黑巫师的话，并不会让一个刚加入食死徒没多久的忠诚没有得到彻底检验的没有社交经验甚至不会跳舞的小姑娘靠近会场半步不是吗？除非——”
“除非他从那个小姑娘的大脑里看到了他所要的鉴人的才能——除非邓布利多认为这个名单上该有那个小姑娘的名字。”
“……该死的！”
拳头在书桌上发出一声闷响，一叠发黄的和纸从高处散落，轻柔的沙沙声悬浮在室内。
“我还以为您能再多给我一点……信任，教授。”
你低头去拾地上的纸张，借垂下的发丝小心地掩饰着发红的眼角。
“我的信任和你的命，哪个比较重要？”
对方凝视着窗外，声音又低又轻，仿佛纤长的影融入晦暗无光的湖。
“那……那你的命，你的命就不重要吗？……校长的做法是对的，在这种情况下双盲是正确的选择。”
“呵，他的确可以选择先双标再宣称双盲[注1]，他永远都是‘正确’的……但他也应该知道，你有可能会……死。”
一些迟疑，你凭借直觉敏锐地捕捉到了，并且在心中细细的揣摩其中的含义——而当所有结论的箭头都无一例外地指向一片名为“担心”的高地时，你发觉自己的嘴角开始隐隐上扬，心情渐渐好转起来。
我也不是……完全地没有机会，不是吗？
你正要开口，却发现窗子上浮现出一排细小的银色的字体，正在发出淡淡的光。窗边的人好似早有准备，他皱紧眉头扫视了一眼那行字，然后快速甩了下魔杖——一切都消失了。接着，他轻叹了口气，走到你面前，拉住你的手臂之后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
“准备好幻影移形……格里莫广场12号。”
当你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阵可怕的你并不是特别习惯的头昏目眩好像还没有过去，你的领路人注意到了他缺乏经验的同伴重心不稳，正在以一种巧妙的方式揽着你前进——这虽然避免了你尴尬的跌跌撞撞，却让你们看起来像是亲密地并肩而行。
“啧啧，看来你迷魂剂的熬制又有长进了不是吗？”
听到声音的你立刻松开了手，在慢慢聚焦的视线中，呈现出的是一栋建筑狭窄的门廊——一名男子倚靠着门随意地立着，他的黑发长及肩峰，灰色的眼睛半眯着，露出一丝敌意。
“看来你学说人话的本事倒是一样没怎么进步。”
受到反讽的男子厌恶地耸了耸鼻子，你惊讶地发现似乎“敌对”还不足以形容这两人之间关系的鸿沟，于是你又悄悄打量了一眼对方——一个更让人震惊的结论迅速成型——你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小天狼星·布莱克就站在你面前。
或许是你的震惊表现得太过明显，布莱克扯扯嘴角，扔给你一个敷衍的微笑。你们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一同进入大厅，你注意到身旁那位更为阴沉的黑发男子在看到邓布利多的瞬间沉了沉脸。
“啊，你们来了。”
邓布利多看着你们，露出了然的微笑，示意你们入座。在你找到位置坐下之后，碰巧坐在你旁边的卢平教授友善地和你打了招呼。
“各位，我们深知黑魔王的势力越来越强大，他正打算和世界各地的黑巫师联手，妄图建立他的霸权统治——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凤凰社将尽它所有的努力阻止这一切发生……”
邓布利多让在座的凤凰社成员汇报了近况，你静静地听着，脑中回想着那天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对自己说的话：
“一切都是无法预知的，可能有人会牺牲——任何人都有可能，你，我，或者是西弗勒斯——记住，你只有这一次选择的机会。”
彼时，麦格教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你怀揣着面试的紧张不安，面前长者用那双充满智慧的双眼凝视着你，夏季暖湿的风拂过你的侧脸，金色的阳光如同振翅的蝴蝶越过你的视线。
而博弈从那时就已经开始。
“没错，这是博弈（game）！”
你心下一惊，猛然回过神，看见布莱克站了起来，双手激动地挥舞着。
“这是一场博弈！想要取得胜利就必须要敢付出挑战！”
“也许所有的事情在你看来都是游戏（game）——而风险、代价、死亡这些词压根就不存在于你的字典里。”
“我指的是博弈，每个人都应该赌命！你不敢吗？你怕死吗？这个胆小鬼！”
莱姆斯赶忙从你身边站起，在布莱克挥动他的魔杖之前拉住了他；你紧张地盯着愤怒到极点的挑衅者，尽管你深知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帮不上什么忙。
“如果你真的用你接近人类幼龄期的智商[指狗的智商]了解过博弈的话你就应该知道，其中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囚徒困境’——很合适不是吗？”
你听出他在“囚徒”二字上加了重音，不禁觉得这份不合时宜的幽默和恶毒实在是精妙。莱姆斯在他跳起来之前死死摁住了他，而这场战役的胜利者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继续他的报告：
“最近我收到情报，黑魔王开始联合世界各地的黑巫师，我们要得到他们的名单，并且，除掉他们。”
“你能得到这份名单吗，西弗勒斯？”
你看到被亲切地唤作西弗勒斯的男子咬了咬牙，沉着脸回答道：
“我不敢保证，但至少是大致的特征。”
邓布利多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你隐约觉得这份视线像是落在了自己身上——你会意地点点头，然后为了避嫌，你随意地将目光停留在布莱克身上，接着开始思考这场名为博弈的游戏要怎么玩。
首先，我们两人的身份不能暴露——不论是对凤凰社还是食死徒——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其次，我们需要识破那些黑巫师的身份，并且巧妙地阻止他们联合。
另外，我们需要保证自身的安全，提防来自任何一方的暗杀。
你坐在那里，陷入了沉思——任务非常艰难，而且风险巨大，奇怪的是此刻你并未感到恐惧——审时度势，明哲保身，伺机而动——你身上似乎与生俱来的斯莱特林思想开始高速运转——棋局即将开始，大幕即将拉开，你的心脏因一种纯粹的对未知的强烈征服欲而颤抖着。
“抱歉打扰，或许你该盯着他再多看一会儿？”
你抬起头，会议已经结束——而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你发现自己也许是过度使用的大脑很难不把这其中隐藏的情绪归纳为醋意。
“我……我在想——您注意到他身上的纹身了吗？我想这也许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宗教、模仿、百无聊赖、虚荣心、集团精神、某些高尚的人类激情、爱慕之情、袒露皮肤、返祖现象——典型的天生犯罪人。”
混杂着厌恶的不屑语调传来，你瞄了一眼正在走上楼梯的布莱克，发觉自己对他虽无好感，也并无这样强烈的恶意——而你开口说出的，又是另一番话了：
“龙勃罗梭[注2]在书中还提到，他们对疼痛感到麻木，并且这些图案有时是对复仇和绝望的隐喻。监狱中的人也用纹身彰显自己的地位，以此作为炫耀的资本……看得出来，这位布莱克先生的性格中的确有某种厌恶平庸追求刺激的天性，而他所受到的贵族式教育带给他的不光是潜移默化的阶级性思想，还有对束缚的憎恶——在这样的案例中，个体非常容易呈现一种恃强凌弱的特点，缺乏道德感，同时容易产生一种扭曲的正义感……”
你快步跟上你真正的同伴，你们一同走出这栋带有老式洛可可风格的旧宅；他的眉心看起来不那么紧绷了，但是语气依旧是无法释怀：
“至少你是知道囚徒困境的[注3]，对吗小姐？那请问，有两个叛徒被关入食死徒的监狱，如果两个人都不承认，则由于证据不确定，每个人各被折磨到半死；若一人承认，而另一人沉默，则承认者因功获释，沉默者被折磨致死；若互相揭发，则因证据确实，二者都直接沦为食死徒试验不可饶恕咒的对象——你还是坚持要参加这场博弈？”
空荡荡的街道上没有任何行人的踪迹，沉寂了一个冬天的枯木在梢头染上绿意。你思索了一下，再次跟上他已然放慢的脚步：
“‘囚徒困境’未必是讨论博弈的唯一方式，我想，‘智猪问题’也同样具有代表性——借用纳什均衡的原理，高明的游戏玩家善于利用各种有利的条件来为自己服务——在博弈中，每一方都要想方设法攻击对方、保护自己，最终取得胜利；但同时，博弈的对象也是一个具有智慧的人，这时就需要更高明的谋略——我想说，这才是博弈的乐趣所在不是吗？同时这也是……斯莱特林最擅长的事，不是吗？”
“别以为这样就能把我说服——但如果你做好了能够保住自己性命的准备的话……”
他的步子越来越缓慢，最终停了下来，开口的时候声线已趋于缓和，虽然没有回头，却向你伸出了手——
“如果您邀请我跳舞的话，我决不会拒绝。”
远处传来细嫩的鸟啼，河流中长久以来积固的冰雪开始消融——冬日虽还未离去，而春天已然不远——你兀自笑了，环上他的胳膊，等待着那阵可怕的你并不是特别习惯的头昏目眩再次来临。
[注2]龙勃罗梭，著有《犯罪人论》
[注3]囚徒困境和智猪问题都是博弈论的经典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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