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茧

恶人的幸福如湍流,转眼即逝

(非自然恋爱中的艺术原理)【1】明引

1、明引


要写出故事的开头总是有些困难。

 

面对脑中的千头万绪,聪明而狡猾的作者是绝不会轻易落笔的——只是把自己置身于灵感的漩涡,然后花费足够的耐心等待,酝酿,直到那根串联一切起伏、转折、细节、想象的银线从噼啪作响的火光中清晰地浮现。

 

直到某个瞬间,隐蔽的捕食者从密林深处一跃而出,阳光泼洒在金色的鬃毛上,而文字就是尖锐的獠牙——

 

“家住女贞路4号的德思礼夫妇总是得意地说他们是非常规矩的人家。”

 

一切就都开始了。

 

哈利喜欢这种聪明的做法。用他的文学教授的话来说,一个经过设计的开头,本身就是一种……魔法。

 

他说:

 

“我并不指望你们能真正领会那字里行间的诡计冒着白烟,飘出阵阵清香的美妙所在,你们不会真正懂得流入人们虹膜的文字,令人心荡神驰、意志迷离的那种神妙魔力……”

 

想起这些,哈利不禁弯了弯嘴角,自行车的把手也有了些许的晃动。

 

霍格沃兹学院的北门已经近在眼前。

 

哈利略略弓起身子,腹背加力踩了几轮踏板,终于通过了坑洼陡斜的坡道。

 

被减速带震到的时候,哈利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那根漂浮在意识深海的银线

 

——我将成为故事的主角。

 

——而这基本上可以断言,是一种常见而愚蠢的错觉;他想。

 

自行车无视了他在短短几分钟内意识奇妙而复杂的流动,顺着熟悉的轨迹向前滑行了一段。哈利顺势把它停在了离基础部最近的树下。

 

 [大一学生请于本日16点前携带学生证到基础部102报道]

 

二月的风依旧很冷,而一个月的足不出户让他的呼吸有些紊乱。从包里拿出学生证,哈利推开了102办公室厚重的门。

 

而当他用手指撬开笔盖,准备在报到名册上签名的时候,去年的自己仿佛就站在自己的重影里一样,一种微妙的既视感如同蝴蝶落在他的肩上。

 

“既视感如同蝴蝶落在肩上……”

 

他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句子,并且兀自为这个比喻的独创性沾沾自喜起来。

 

“这半年过得可真快是不是,伙计?”

 

然而肩膀上落下的不是蝴蝶,是一个脑袋的重量。

 

哈利正在写名字的手斜了一下,最后那个“特”字看起来就像一堆乱草。

 

“罗恩!”

 

未完成的艺术而空洞的语言组织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挣扎着把日期写完,哈利扔下笔,回头锤了一记自己的好哥们,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

 

仿佛这中间一个多月的空白没有存在过一样,而他们待在学校从未离开。

 

“噢,够狠的啊!”

 

罗恩揉着受到攻击的腹部,显然笑得更加开心:

 

“我刚给西莫电话,他和纳威今天早上就到了,赫敏发微信说昨天就到了——你来得可够晚的。”

 

西莫和纳威是他们的室友,赫敏则是被纳入他们共有小圈子的朋友。

 

“我看到了,赫敏还拍了2号楼边上那颗光秃秃的树当头像不是吗?”

 

既然是共有的朋友,作为许久不见的重逢时一个恰好合适的话题,便免不了要开她的玩笑;罗恩在无意识中领会了这种意图:

 

“而且她还特意把背景的天搞成那种纯蓝色——天啊,纯蓝色!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有雾霾似的——欢迎来到维多利亚时期的霍格沃兹!”

 

一个老套的梗,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有心去数的话——24次,上一个半年里他们谈到这个短句的次数。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第25、26、27次的热情。哈利同样回以另一个老套的、事实上并不含恶意的玩笑:

 

“别忘了,罗恩,赫敏可是史论系的高材生,没准他们管这叫艺术呢!”

 

事先说明,这的确是不含恶意——不过或许有些偏见。

 

把这份偏见再分解开,大概可以拼出诸如此类的句子:“通过艺考进入艺术类院校的艺术生对通过普通高考进入艺术类院校的文化生怀有的毫无主见的群体认同分歧”、“实践派对理论派毫无根据的轻视”以及“常见于群聚时的年轻人身上的毫无益处的争强好胜”。

 

他们一齐发出了忍笑时无声的颤音,沿着一排光秃秃的树一路向外走去。

 

“这话你千万别当着她的面说。”

 

话题本身并不这么好笑,但他们足足有五分钟发不出别的声音;罗恩抹掉眼泪,用力拍了一下哈利的背。

 

“要说,也别说是我说的;要说是我说的,也等我抄完她帮我弄的论文再说——不,最好还是别说。”

 

“我当然不会……”

 

哈利回了罗恩一拳,有些惊讶地问道,“可是我不记得我们有作业?”

 

“啊,你们是没有,毕竟你们又不用参加什么该死的补考。”

 

长久以来,新学期以补考作为开场常被认为是不祥之兆。哈利同情地看了罗恩一眼:

 

“你挂了几门?”

 

“艺术概论、近代史纲要,还有文学——别告诉我你全过了?”

 

“是,是啊……”哈利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他想说这些考试真的不难,特别在是教授们考虑到艺术类院校学生们的特殊情况后,还贴心地把考试范围缩减到考前花一个周末就能背完的情况下。

 

“可就算要补考……”

 

哈利想起了自己拼命学了一个学期依然只是以61分勉强通过的文学:

 

“就算要补考也用不着写什么作业吧?呃,要我把笔记借你吗?”

 

“你的?还是算了吧……”

 

罗恩苦恼地叹了口气,一只手挠着后脑勺。

 

“那个可恶的文学教授说,报名补考的人要交一篇结合自身写关于艺术观点论文,必须写至少20000字。”

 

“……”

 

我觉得这非常合情合理。

 

“他还说,要是我上课再迟到,以后就不用去了。”

 

“……”

 

我觉得这完全是迟到的人的不对。

 

“而且如果我上课再睡觉和玩手机,他就让我连毕业证都拿不到。”

 

“……”

 

我觉得这样的决定是非常恰当的,因为是你对他不够尊重。

 

“出这么难的卷子的人心态一定有问题——孤僻症?强行报复?看他独来独往的样子就知道他人缘一定很差。”

 

哈利努力做到静静地听着他的好哥们喋喋不休的抱怨,直到最后一句,他终于是忍不住了:

 

“……可文学是开卷考啊,罗恩。而且至少有一点,他的人缘绝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

 

“你说什么?”

 

罗恩愣了一下,随即揶揄地笑了:“你不会也相信‘喜欢斯内普教授的女生能从山南排到山北’吧?”

 

山南与山北是霍格沃兹学院地理位置的两极,而“喜欢斯内普教授的女生能从山南排到山北”则是霍格沃兹学院代代相传的奇谈,虽然起因早已无从考证,但是单凭这句话字面上的冲击力,就足以为历届学生津津乐道了。

 

哈利也叹了口气。

 

是啊,我当然信,毕竟——

 

我还排在山北的队尾呢。

 

罗恩看到哈利略显垂头丧气地开口了:

 

“为什么不呢?毕竟我们学校‘什么都是艺术’。”

 

“艺术”这个词常常被用来表述一种名为“无法通过语言传达”的难以启齿,而“艺术”类院校的“艺术”生似乎尤其喜欢拿自己身上的标签开玩笑——就像他们在上一个半年里经常做的一样。

 

不过在极少数的情况下,这个词也可以用来掩饰一种同样难以启齿的钦慕和由此延伸的情感——就像此刻哈利做的一样。

 

而二月的风依旧很冷。

 

说完这句话的哈利远远从即将进入礼堂的人群中望见,一抹温暖的黄褐色正从一片维多利亚式的灰白背景中析出。她显然也看到了他们,因为他们看见了她高高挥起的手——于是罗恩与哈利把之前的话题抛之脑后,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加快了步子:

 

“好久不见,赫敏!”

 

“哈利!罗恩!……”

 

后面说的话哈利并没有听清,但是他隐隐约约觉得赫敏说的是:

 

故事就要开始了。


[注]什么都是艺术——杜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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