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茧

恶人的幸福如湍流,转眼即逝

表白(下)

【HPSS】


讲台周围铺着一层木地板,地板和下面隔着一级台阶。那层木地板由于年久失修,老化程度比预期要严重,有的地方被水泡过,形成的拱能高出地面两三公分,踩上去吱嘎响。在这个简易舞台的中间摆了两把椅子,灰色不锈钢,半朝向观众。


随着灯光完全变暗,底下悉索的说话声也完全停止了,而观众的存在又为这间破旧的教室添进某种属于剧场的肃穆,只待开场。


四周半明半暗的光束里漂浮着烟和尘,斯内普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他坐在那儿,低着头,身体微微前倾,脸藏在黑色的阴影里,一言不发。最初用来建置的三句话被留给哈利,意味着作为强者,斯内普足够自信能掌控一种较为被动的局面。


接着,哈利从角落一侧走上前来。他一边走,一边感受着木地板发出的踩击声,一下下揉杂在胸腔里。前排的人或许能注意到他的手在抖,或许又没有。事实上他们只注意到哈利正朝着斯内普走去,一步比一步用力,直到对方的面前。


他用他仅有的一次机会说了三句话:


“以前,伊万斯太太总在这块地上种风信子,她是个非常善良的寡妇。”

“这里的女人都嫉妒她种出那么好看的花。”

“那些花在去年秋天的战火中被烧毁之后,她再也不种了。”


斯内普把视线轻轻地移到哈利身上。

“你在同情一个死人。”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同情?”哈利向后退了一步,发出一些笑声,“是的,她请我喝过刚烧好的姜茶——在之前的五天里我只能喝到阴沟臭水——尽管她完全不知道我是谁。同情,哦,你是说同情吗?我从来就没有同情过什么人——”

说到这里,哈利突然停住了,再次开口前,他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去他妈的同情,我他妈爱她!”


“战争题材,看上去还不赖。”坐在下面的潘西小声评价道。德拉科牵起半边嘴角哼了一声,其他人则为哈利捏了把汗。


“当然,爱是很明显的事情。”斯内普顺着他的话说道,不紧不慢,声音里含着些什么——可以是任何东西,可以为任何情节做铺垫。不过早表露情感是一种经验。


“可你杀了她。子弹贯穿头骨,点三二英寸,长官——我还应该这样称呼你吗?”

“只在你还愿意承认事实的时候,二等兵。”他们贴得很近,因此哈利能很清楚地知道斯内普在看什么——自己的眼睛。

“那么长官,我正式通知你,再过半个小时你就要死了,军事处决。”

“何必特意来通知这些?死亡在塔法的营地里司空见惯,到这里好像变成了什么稀罕事物一样。”

斯内普接得极为自然、顺畅,好像没有什么台词能让他吃惊似的。


“坦白地说吧,谁派你来的?”

哈利缓缓俯下身,想知道这样做会让对方产生什么变化。


“战争,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的话。”斯内普没有移开视线,但他开始把一切都隐藏得很好,仿佛原本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它也叫你来到这儿,让刀子撕开你的肋骨,让子弹擦过你的额头,让你的后半生只能靠安非他命挨日子。”最后,他试着直起身来。


“看来我们都要认命——低头看看这些锁链,你还有什么机会?”


哈利尽力以一种冷漠的语气说完这句话后,假装没听见德拉科远远吹了声不合时宜的口哨。斯内普皱紧了眉头,哈利强迫自己继续注视着他,并在同个瞬间产生了一种合情合理的想象:对方极有可能在下一秒就把自己赶出教室。


所幸这只是个错误的判断,就目前来说——理由是出于某种严苛的职业道德。


斯内普盯了哈利很久,眼神里强烈的怒意逐渐黯淡下来。他的四肢以一种被束缚般的姿势紧绷,好像能随着他的动作听见铁链的锒铛声响。接着,斯内普的身体重新后仰,那双枯瘦的手终于松懈下来,像是真的被看不见的锁链紧紧捆绑着似的。包括哈利在内,所有人都为这份无中生有的真实感暗暗吃了一惊。


“只是——告诉我,告诉我真相,我不想对你做那些事。你知道,长官, 有很多事我不想做。”


现在轮到罗恩捂住眼睛了,“哦老天,但愿不是我想的那些!”他低喊道。可是除了他之外,所有人的眼睛睁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大。哈利像是握着什么东西似的举起了手,他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斯内普,努力把有关这一切结束后对方会如何处置自己的想象如同火苗般踩灭。


接着,他开始试探性地向下挥动手臂。尽管夸张,实际上并没用多少力道,可如果单看斯内普的表演,没人会相信哈利手里甚至连一根羽毛都没有。作为动作承受方,他对于痛苦的演绎——身体微微抽搐着,手指时而蜷曲时而紧握,疼痛与隐忍同时出现在脸上,连呼吸也变得断断续续,仿佛能看见血正从唇边渗出——实在是太过于真切了。


哈利突然感到一阵慌乱失措,他悄悄握住了斯内普的手,只想知道自己的教授是不是真的像看上去那样备受折磨。这个举动令对方再次皱起眉头。斯内普甩开了哈利,意有所指地说道:


“继续……让我告诉你什么样的人……会被战争淘汰,那就是像你这样的蠢货……像你这样。”


“你叫我蠢货,”哈利领会了对方的意思,继续道,“那你又算什么呢,懦夫?”

“注意你的用词,二等兵。”

“你急着想死,却不敢承认,你不敢承认伊万斯太太的死亡是你造成的。你不敢。”哈利几乎是贴在对方的耳边说道。

“哈!”斯内普用喑哑而颤抖的声音发出一声冷笑,“谁会在打仗的时候在乎一个寡妇的死活?”

“你就要死了,说谎对你没有好处。一个你和我都认识的人,一个认为我该知道这件事的人告诉我,你曾跪在埋葬伊万斯太太的土坡前,痛哭流涕。”


坐在前排的赫敏能清清楚楚看见斯内普此刻精湛的演技。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过了许久,才从紧咬的牙缝里传来那个句子:

“我假设他没有做什么别的多余的事。”

“他劝说我来看见你最后一面,甚至不惜贬低我对他的尊重来编造一些荒唐而蹩脚的话。他说——”

哈利的双手握成了拳,“他说你是他派去的人,他说你救了我,他说如果那天伊万斯太太不死,她即将踩中的雷管会把离她最近的我炸上天。”

“你不应该相信这样的鬼话。”

“那你为什么开枪,长官?”

“只是因为我的手上恰好有一把枪,你不能对无处不在的现实视而不见。战争就是那么回事,有人会死,有人会活下来。”


斯内普挑了一下嘴角,而哈利沉默着没有说话,任由光在脸上落下深深的影来。对方身上有一些伤口,他把手小心地覆盖在上面。


“以前,伊万斯太太总在这块地上种风信子,她是个非常善良的寡妇。这里的女人都嫉妒她种出那么好看的花。那些花在去年秋天的战火中被烧毁之后,她再也不种了。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种一些百合。它们会在春天到来前开花。”


“你又在同情一个死人。”斯内普闭上眼睛说道,声音波澜不惊,没有人知道他把心放在哪里——除了他面前的那个男孩,或许。哈利的眼泪已经涌了上来。


“同情,你说同情?”他向前进了一步,把脸凑近对方眼前,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剧烈地颤抖着,“我从来就没有同情过什么人。去他妈的同情,去他妈的——”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哈利又向前进了一步,在对方抬起头的瞬间,他吻了上去。


嘎吱作响的木地板上,两束漂浮着烟和尘的光亮中间,时间近乎停止下来。哈利一会儿肯定斯内普回吻了自己,一会儿又肯定斯内普的手按在自己背上,最后对什么都不敢相信,对什么都无法肯定了。


唯一得到证明的是,长久以来的渴望得到满足,勒绞着他灵魂的矛盾与冲突像一阵暴风雨从心头碾过,让他甚至感觉就连真正的死亡也变得不那么可怕。


而对方没有在第一时间将他推开。


所以,虽然哈利对自己是否做好了被退学的准备——对未来——没有丝毫把握,但却可以确定地说:二十岁那年,在一间旧教室中,某刻雷鸣般的掌声里


——他确实听见了心碎的声音,并且第一次尝到爱的滋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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