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三十题》其二十九
二十九、after all this time
“是时候离开了，我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有客人。你吃惊地后退几步。昏黄的暖光泻出一片，手边的笔迹难以辨认。
“真对不起，先生，真对不起，现在依旧是营业时间，请问……”
而当你看清对方的着装与容貌之时，满腹歉意在瞬间消失无踪，并且忍不住要惊叫出声。眼前的男子身着一身黑色斗篷，额头偏宽，眉弓深陷，头发鬈曲，再加上厚厚的圆眼镜——
你紧紧盯着对方浅棕色的瞳孔，发不出声音，眼前略过一阵头重脚轻。
“哦，我一点也不介意。是个好梦，小姐？”
长相酷似丹尼尔的警察冲你友好地微笑了一下。
是的，一个梦，夕阳暗红的侧影将时间感细噬殆尽——你瞥了一眼桌上的药盒，那些种子开出的颜色绮丽的牵牛花在你血管里鼓动、盛放。
“……梦境不过是现实的投影罢了——一种发泄和寻求心理平衡的渠道，先生，或许没有什么好坏之分。”
荣格说过这样的话吗？你妄自对记忆产生怀疑，但是……窗外是伦敦上个世纪清冷的街道，山毛榉凄立着，远处街灯闪烁，如同蝴蝶扑闪它们的翅膀。
“这些蝴蝶……”回忆如同葡萄酒的瓶塞被打开，醇厚熟悉的香味在脑中四溢，你陷入了短暂的恍惚：“或许，我见过它们掀起的风暴；高塔上的风透着寒意……”
“呃……非常犀利的见解？”
呼啸的风声止息，回过神来，他正疑惑地望着你。你摇摇头，试图清空这些使你迷醉的想象。现实的温度比梦境更低一些，摸摸有些发烫的脸颊，你想再喝一口水。
“对不起……我是说，这大概是句梦话。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先生？”
他偏了一下头，似乎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是的，小姐……这里有卖《哈利·波特》系列书吗？”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然而壁炉里的火是熄的，房间里没有丝毫魔法的气息。你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想寻找出一些关于那个并不存在的伤痕的印记。
“当然，请您稍等。”
当然，是徒劳的，你触电般意识到这代表了一种久违的清醒；做了一个手势，你示意对方移步到另一个架子前。
“在这里，全套七本。”
而一阵杂乱的碰撞声从你身后传来，你只好回过身去，帮助这位手忙脚乱的警察先生捡起在狭窄书架间被长斗篷以一种并不具有戏剧性效果的方式甩落的书籍。
“抱歉，我还不是很习惯这个……真见鬼，有时候我们大家都希望上面能不能不要，不要总是这么‘别出心裁’……拜托，只不过是一场活动的安保工作而已！说句实话，我真不想和每个路过的人都来一张合影，甚至是签名。”
只不过是一场冒险而已。
你点点头，机械地露出理解的微笑，把书放回原位，出于一种常见的友善安慰道：
“那我也说句实话，先生，您穿这身衣服真的非常合适——往好的方向想想吧，那些孩子们，他们见到了心中的英雄，一定高兴坏了不是吗？对相信魔法世界的人来说……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尽管他们知道这是假的？得了吧，这没有任何意义。”
不屑的声音，你装作一派云淡风轻。
“没错，先生。尽管头脑清醒的人会认识到这只是一种有自知之明的自我欺骗，然而……在这个世界上，真实并不代表有价值，而虚幻也并不代表什么都没有（nothing）”
意义。
你在脑中抱住这个词不放——一根救命稻草，一个呼救信号——是了，你完完全全想起来了。
“有自知之明的自我欺骗？不过是一些依赖精神致幻剂的妄想家，靠着空洞的白日梦虚度光阴……”
有自知之明……让见鬼的自知之明拯救我们的灵魂吧（Save Our Souls）……依赖速来的援助（Send Our Succour）……这些不做白日梦的人听不见沉默的声音吗（Sound Of Slience ）？
可是意义。
鲜有人知SOS作为摩尔斯电码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意义，但是救人性命；一如那些跌宕起伏、起承转合、首尾呼应——
而浮生若梦——你心里无端想起这一句来。潮汐随着心跳的节拍涌上岸岩，云淡风轻的背面浮起一层……模糊的失落，大约是一个温柔的影子。
他看起来似乎依旧对此心有抱怨，但也没有继续深究是非的兴趣。第一本被他拿在了手上翻读，接着像所有缺乏耐性的顾客一样，他扫了一眼剩余的六本，开口问道：
“你看过这些书吗，小姐？”
你给了一个肯定的描述，并且毫不意外地得到了一个关于评价的询问。小心地选择着措辞，最终你决定这样回答：
“关于忠诚、勇气、智慧与能力，关于成长、信任、救赎与爱……不只是单纯的儿童读物，先生。有趣，同时很深刻，值得一看。”
重不过七本书，轻不过一句话，其余是一个男人的名字；不存在的是……好时光。
他看着你，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不过最终还是拿起了整一套书，轻快地朝你耸耸肩：
“好吧，希望我家的孩子会喜欢……”
金色的夕阳并不存在，药效逐渐褪去；那个男人曾抱着你哭泣——就在去年一月十四日，跪在地上哭泣的是你。
是了，你完完全全醒了。
他付了款，准备离去，但忽然停下了脚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焦点赫然落在一张黑白的海报上面。
“哦，是艾伦·里克曼！他的去世真令人遗憾。”
声音透过万千丈高空传来，你的脊背抖了一抖。
他指着海报中男子黑色的眼眸，有些惊讶地看了你一眼。
“饰演角色，西弗勒斯·斯内普……”
如同针尖挑起丝线时在黑夜燃起银色亮光，在这千分之一秒的瞬间；刺激视网膜的绿色火光、低沉柔和的嗓音、斜挑的眉梢、伴着讽刺性微笑的刻薄之词、翻飞滚动的袍角、试探性的拥抱、带有地道的醇香的巧克力、印在唇间的吻、轻声的叹息、留在指尖的嘴唇柔软的温度；伴随着燃烧的星空、无尽的深海、镀金的黄昏、流淌的琴音、玫瑰的芬芳，裹挟着这个名字一齐向你涌来，穿刺、撕咬、碾磨、吞噬。
你点点头。
眼角疼得发胀，鼻腔里温暖而潮湿。
“……你怎么了，小姐？”
“我……”
仿佛听到盛开的花朵在这样对你低语，来自未知的启示，亦是来自过去的诅咒；只因你早就清楚，不是生活欺骗了你，是你欺骗了生活。
桌上的百合开得正好；而你欺骗的生活终究不会只剩下诗与远方。
“……我想我曾经爱过他。”
扑闪翅膀的蝴蝶梦里是残酷的现实，你在残酷的现实里做着关于爱情的梦，在梦里有名为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影子，名为西弗勒斯·斯内普的影子这样说道：
“看来是我多虑了，我们天才的学院派的小姐确实能被伦敦雾霾笼罩的天空下回环往复的无尽时光所治愈不是吗？”
既然所听到的动人嗓音，所看到的和夜晚几乎融合的黑影，在小沙发对面的壁炉发出的刺激你视网膜的绿色火光——关于“这已经消失的一切是不是幻觉”的命题有了唯一的答案，残酷的现实便开口了：
“哦，这确实让人悲痛，请节哀……可是，容我多说一句，小姐……“
窗外是伦敦上个世纪清冷的街道，山毛榉凄立着，远处街灯忽然停止了闪烁，如同蝴蝶不再扑闪它们的翅膀——它们高高飞起，它们在瞬间点亮。
”既然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又何必悲伤？（after all this 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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